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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2章 打雪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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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日的太液池不覆以往的多情瀲灩, 池水平靜無波,帶著幾分枯敗和蕭條的意味。

池邊的一片梅林裏,艷色的紅梅綻放在枝頭, 從遠處望去,仿佛朝日初升的華麗景象。

前幾日下過一場大雪,一片瑩白還積在樹林裏的地上, 就連樹梢也掛了不少。白雪映襯著紅梅,仿佛烈酒旁配上了一盞清茗。

梅林裏擺著數張案幾, 博山爐裏焚著的是梅花香, 甚至就連每張席案上也都插著幾枝紅梅, 幽幽暗香襲來, 在這隆冬裏仿佛一汪溫熱的泉水。

這幾日皇帝的身體略微好了些, 雖被太醫精心調養著,但早年間確實因自己從不加以節制, 又不愛惜身體,被敗壞了不少。

顧念著皇帝的身體, 思及他這段時日精神也不怎麽好,朱貴妃便特意在宣政殿裏辦了個筵席, 想著讓皇帝出來走動一番, 松散一下筋骨。

心情好了,病也能好得快些。

筵席開場過了一會, 皇帝才從內殿出來,看了幾場伎人演奏、由著朝臣祝了杯酒後, 便起身由宮侍攙扶著離去了,臨走前交代眾人在宴飲上自行玩樂、莫要拘束。

並未沾一滴酒,只用了幾口菜和點心

眾臣謝過以後,紛紛起身恭送, 叉手躬身,俯首看著自己的袍服,姿態恭敬至極。

這場筵席的主要目的,來赴宴的一眾朝臣都清楚得很。明面上說是貴妃為了讓皇帝身體好些而舉行的,但實則是為了讓眾人看一眼皇帝,知道他還活得好好地,以免外面的傳言甚囂塵上。

今日這場筵席弄得聲勢浩大,遍請朝臣,堪比元日冬至的宴席。為的就是讓皇帝出來一次,讓他們好好瞧瞧清楚,借此堵住外面一些私底下揣測之人的嘴。

說到底,還是為了太子的名聲,以及摁住個別幾個蠢蠢欲動的藩王。

皇帝走後,底下一眾朝臣跟先前一樣飲酒作樂,有幾個人喝多了後,小聲嘀咕道:“聖人這模樣,瞧著是身體還行的樣子啊,跟外面所傳的那些話……”外面有不少人在傳,皇帝百病纏身,行將就木。

“外面那些人又沒見過聖人,他們說的話又豈能輕信?”

“也是,倘若聖人真的有恙在身,今日太子也不一定會讓咱們見到。”

聽到皇帝已經從宣政殿出去時,朱貴妃正坐在清思殿裏曬太陽,手裏還拿著本書慢騰騰翻看著。

陽光灑在她臉上,暖融融的感覺令她瞇了瞇眼:“用了些什麽東西?身子骨如何?”自從上次皇帝咳血以後,她便沒去過紫宸殿了,只讓人每日將皇帝的脈案送來給她過目。

宮侍回道:“聖人這幾日身子骨都不錯,今日筵席上用了兩塊通神餅,還有一碗羊排湯。”

朱貴妃勾了勾唇角,輕聲道:“羊排湯補血益氣,卻容易上火,聖人的身子如今不適合用這些,以後的飲食還是清淡為好。”

宮侍應了是,腦門上卻冒了汗出來,皇帝從來就是個喜歡用重口的人,禦廚給他做菜也都是重油重鹽。如今貴妃將他的飲食全換成清淡的,這比吃糠咽菜還要難受。

打發走了侍從後,朱貴妃又問梅林裏的小筵席準備的如何了,女官上前回了話,道已經都備好了,大部分參宴的小娘子們都已經到了林中。

“知道了。”朱貴妃揉了揉眉心,聲音略有些悵惘。

前段時日徐晏本來跟她提起過,想直接將她封為皇後,將來做太後也更名正言順一些,但她嫌麻煩,便直接給拒絕了:

“反正也只是個虛名,也沒剩多少時日了,不著急。”

揉著眉心假寐了片刻,她輕聲問道:“太子呢,還在東宮裏頭沒出來?”

“還在呢。”錦寧坐在一旁縫一個小荷包,上頭繡了幾只雀鳥,靈動非凡。聽了朱貴妃這問話,她忍不住捂著嘴笑道,“還沒呢,今早還有政事堂的幾位相公去了東宮,許是到了年關政務太過於繁忙,殿下不得空從裏頭出來走走。”

每年到了年前,各種繁雜瑣事都堆了上來,整個朝堂都是在不停地運作著,從上到下都沒什麽閑工夫。

朱貴妃睜了雙美目瞥了她一眼,嗤笑道:“我都特意讓人跟他說,顏顏也會去,他這回竟然還能沈得住氣。”

她不禁覺得有些匪夷所思,竟是越來越摸不透這個兒子的想法了。

外面的日頭更曬了些,朱貴妃剛起身準備回屋,便看到從外面跨進來一個人,著了身獬豸紋青色圓領袍,腰間蹀躞帶上掛著幾個小物件,革靴踩在雪地上,寂寂無聲。

“母親。”徐晏在院中站定,對著她行了一禮。

朱貴妃以手支頤,坐在躺椅上問他:“喲,日理萬機的太子殿下怎麽有空過來看我啦?”

徐晏面色不變,淡聲問道:“母親的賞花宴是擺在何處來著?”

“哦,原來不是來看我的。”朱貴妃收起了先前的笑,眼皮子掀了掀,撇嘴道,“昨日不是告訴過你了,怎麽又來問我?”

對於她陰陽怪氣的嘲諷,徐晏恍若未覺,只笑了笑,又問道:“昨日事多,那宮侍提了一嘴,轉眼我就給忘了。煩請母親再告訴我一聲,那賞花宴在何處?”

從清思殿裏出來的時候,徐晏在宮道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腳印,革靴踩在尚且綿軟的雪地上。

紅墻綠瓦,寂寥無聲。他驀地想起了幼時的冬日裏,她總是想要堆一個雪人出來,還試圖拉著他去跟別人一塊打雪仗。

這樣幼稚而又無趣的活動,他根本看不上眼,故而每次都義正言辭的拒絕她。並且告訴她自己要看書做功課習騎射,讓她獨自去玩,別再來打擾他了。

直到有一次他說完後,顧令顏睜著雙杏眸眼巴巴的看著他,眼中聚集了一團水霧,小手惴惴不安的揪著衣擺,讓人不忍心再說什麽重話。

那日鬼使神差的,他竟是應下了她的邀約,隨著她一塊去了打雪仗的地方。

在宮裏太液池邊的一處空地上。

說是陪她一塊去打雪仗,他也並不會參與其中,僅僅是在一旁站在,皺著眉頭看她瘋玩。偶然間衣衫上被濺到了雪點子,他便會一臉嫌惡的拂去。

其他的孩童見太子這般態度,便急忙請罪,後面再玩的時候也都避開了些,不敢往太子的方向扔東西。反倒是顧令顏跑過去,一張如玉的面頰紅撲撲的:“三哥哥,你怎麽不玩呀?”

他依稀記得自己沒甚表情的看了她一眼,又低頭看看自己被雪沾濕了一點的衣擺,冷笑道:“這能有什麽趣味?小孩子才喜歡玩這些東西。原來這就是你說的好玩極了的東西,以後還是莫要為了這點小事來找我了。”

那時顧令顏扯著他手腕的動作頓住,眼裏的光慢慢黯淡下來,後來果真沒再找過他玩打雪仗。

偶爾他路過時,看著她飛速的跑過躲避雪球,會試著停一停腳步。他想著,只要她來喊他一聲,他便勉強同意跟她玩上片刻。

無他,那純粹是因為顧令顏的神情太煩人了,煩到他無心騎射和課業。

他沿著宮道緩緩往前走著,轉眼便能遠遠瞧見了太液池。但太液池很大,岸邊的梅林在另一頭,並不在靠近清思殿的方向。

除去上次在蓬萊島的事外,他從未在眾人面前給她撐腰過,甚至於都沒跟她說過幾句話,所以以前才會有那麽多人不將她放在眼裏,輕視她、侮辱她。

前幾日他抽出空將曾經侮辱和詆毀過她的人全都清查了一遍,一一將人給處置了。但他心裏清楚得很,那個傷她最深的人,是他自己罷了。若不是他長久以來的漠視,以她的出身和才學,也沒人敢對她那樣。

他會用餘生來竭力補償她,但那些欺辱過她的人,他更是不會輕易放過。

那是他放在了心口上的人,連他自己都不敢再隨意辜負,更遑論是別人,想都別想碰她一根手指頭。

北風從池面上拂過來,周遭的枝葉一片晃動,從老松上砸了一大塊雪下來。啪嗒一聲,從地上濺起碎雪而後又落下。

不遠處的池邊枇杷樹開了滿枝的花,牙白色的枇杷花落在樹梢,鵝黃色的花蕊點綴其中,一樹的麗色。

然而萬千繁花,也抵擋不住樹下立著的一道窈窕如楊柳的身姿,手裏捧著個小暖爐,遠眺著池對岸的景色。

她的側臉帶著些微的紅暈,當是穿得多了,手裏的暖爐又熱乎,以至於整個人都被熏得暖融融的。臉頰上的那一抹酡色,比胭脂更漂亮。

徐晏的眸子裏帶了三分笑意,他俯身拾了一塊剛剛從松樹上掉下來的雪,將其緊緊握著,手心被懂得一片通紅和僵硬。他闊步往池邊而去,衣袍在獵獵北風下翻飛,革靴濺起的雪紛紛揚揚,腳步輕快而又張揚。

察覺到身邊有人過來了,顧令顏偏頭看了一眼,而後一言不發的別開了頭,繼續看著面前的池子,想著回去能將這景色給畫下來。

徐晏走到她身邊後,驀地松開手,輕輕往旁邊一擲,那一塊雪“啪”的一聲,從他手中落在了她絳色的披風上。

“徐晏!”顧令顏將那一坨雪從披風上抖掉,這件披風可是上個月剛做的,她都還沒穿幾次。想到這,她更是不滿的瞪起了面前那人,“你做什麽呢?還拿雪扔我?”

徐晏輕應了一聲,一張俊美沈穩的臉上神色自若,他身形高大,僅僅是站在她面前便給人一種壓迫感。這段時日他又是大權在握,身上更多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。

然而他此時卻收斂了身上的所有的穩重和矜貴氣息。只凝望著她如畫的眉眼,認真道:“打雪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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